随着距离的拉近与视线的聚焦，刚才没注意到的细节也变得无法忽视了。这个老农妇手上的皱纹多像洗过的布衾上的细小褶皱，肤黑顽劣，污垢和疤痕清晰可见。这双手曾经扛着锄在石碣村的农田中耕耘，曾经一把屎一把地将几个弟兄拉扯大，曾经为了家人拿着渔网早晚归。

        阮小七听了，笑而不语，给黛玉挪了张椅，离李氏更近些。黛玉坐了，仔细瞧着李氏的手，却登时怔住，一时为难起来。

而显得素雅可亲。

        要知，在林府和贾府，即便是最等的丫鬟和戏都是指如葱

        李氏看天已晚，叫小七注意着阮小二、阮小五的动静，又让他给黛玉挑一个竹编制品。阮小七说：“我有甚么好挑的，又不是送我。”便看向黛玉说，“你喜哪个，拿走就是。”黛玉：“我真心这套茶，既别致又实用，有了它后都不想再用别的茶了。”阮小七笑：“我就知你喜这个。刚才你说这玩意儿好时，我就想直接送你来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走在回后山的路上，林黛玉把这包茶紧紧抱在怀里，像是对待一只受尽风雨打的孤苦小动。当她从包袱的空隙间看到竹条时，方才那种剧烈的痛苦又带着羞耻的寒意掠过她的心灵。

        阮小七把竹编茶包了，交与黛玉，又问她是否需要他送去后山，黛玉：“我今天好多了，正想多走些路，就当是逛逛。”于是同阮小七和李氏别。

        黛玉忙拦：“‘临河而羡鱼，不如归家织网’，我虽不能一时半会儿学成技艺，却也能充实见闻，有所收获，不失为一件趣事，总比日后想念时却无从手的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黛玉赞赏不已：“实在是手巧至极，有这样茶在此，其他的都不稀罕了。”李氏坐在椅上，顺手拿起个未编完成的竹篮，低笑：“姑娘可别奚落我们咧，你肯定甚么贵的好的、玉的珠的都用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娘们儿着最苦最贱的脏兮兮的活儿，着一颗脏兮兮的颅，带着脏兮兮的手，没在脏兮兮的山田之间。这双胀皲裂的老手，即使是如今想方设法洗得面些，在梁山的庇护得到暂时的歇停，也无法将几十年的沧桑痕迹洗净，只会越变越黑，越变越糙。再往上看，这个农妇在为孩劳的枯燥岁月里变得那般样貌枯黄，腰背佝偻如芦苇。即使连夜把最好看的旧围裙洗来，把沾着皂角味的衣角卷起来，在裙上时兴的花纹，也无法再装饰她那一僵的线条，那里面可没有柔如鹅绒的脂肪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之所以多次这般到痛苦，并不是无法接受农妇的那双手，而是无法接受正排斥着那双手的自己。她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地知，靠近那双手其实是自己主动表的需求，而那双手又是怎样地创作着一门民间艺术，在这个关，她的第一反应既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本，也不是阮家母的真挚无假的待客善意，而是那双手多么的糙、多么的肮脏、多么的贫贱！

        当时黛玉看李氏手上动作有趣，便注目凝视。但见她编织经纬，穿榫卯，或削或锁，时扎时套，如行云，使人花缭乱。

        林黛玉癖喜洁，向来见不得这些东西，当她将其尽收底后，不免脸大变，开始心不在焉，闷闷不乐。当然，从外表上看，她只是看李氏的编织动作了迷，以至于都不眨。她微蹙双眉，抿起嘴唇，两灼灼发光，像是在隐忍着什么，又像是在挣扎着，又或者说，只是单纯的快哭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阮小七笑向黛玉：“看些门了么？”李氏放慢动作，说：“你也是个怪人，这哪是一两就能看明白的。”阮小七：“我说笑的。”黛玉笑：“我慢慢看，多看几，或许能学着儿，今后也编个玩意儿来。”阮小七：“你手太了，不适合这个。”便要拉她去别玩。

        待李氏把竹篮放，她虽然保持着得的微笑，心却更加阴云密布，甚至可以说正怀揣着一种剧烈的痛苦。微笑很快就会从嘴角去，但心灵上的痛苦却会长久留存。